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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铜饕餮:远古艺术的狞厉之美探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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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铜饕餮:远古艺术的狞厉之美探寻



美国当地时间2021年11月2日早7时,著名哲学家、美学家李泽厚在美国科罗拉多逝世,享年91周岁。

李泽厚生于1930年,上世纪80年代出版《美的历程》《中国美学史》《中国思想史论》等书,成为许多人的美学启蒙读物。




中天在《盘点李泽厚,决非赶时髦》中说到:


李泽厚的魁力在《美的历程》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因为它不但跨越五干年历史,贯通多种艺术门类,而且“兼具历史意识、哲理深度、艺术敏感,还颇有美文气质”(骆玉明《近二十年文化热点人物述评》)。这样的著作能有多少呢?凤毛磷角吧,以十几万字的篇幅来完成这样一个"美的历程”,高屋建领,势如破竹,且能做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该细密处细密,该留连处留连,丝丝人扣,顺理成章,在看似漫不经心的巡礼中触摸到文明古国的心灵历史,诚非大手笔而不能为。


但最初打动我们的却不是这些,而是它的气势和情调。这就像是欣赏艺术品。当我们刚刚接触到一件雕塑、一幅绘画、一个青铜器或一首乐曲时,我们是来不及仔细琢磨它的。我们很难一下子体会到它的深刻含义,也不可能马上把它的形式结构看清楚。所有这些,都是以后的事,而且也许需要反复欣赏、反复体验、反复品尝、反复咀嚼,才能“品出味来”。而在当初,在与艺术品摔然相遇又怦然心动的那一刻,我们总是“一下子”就被感动和震撼了。我们分明感到有某种“说不清”的东西在吸引和呼唤着我们。《美的历程》便正是这样。甚至我们还可以说,它的魁力,正在于它的“说不清”。



的确,这是一部说不清该算什么的著作。专论?通史?散文?札记?都是,又都不是。它是一只鸭嘴兽,是兽也是禽;它是一只猫头鹰,像猫也像鹰。你还可以说它是个“四不像”非驴非马,不伦不类。但你无法否认一点,那就是:它是独一无二与众不同的。与众不同,正是《美的历程》使我们心仪之处,也正是李泽厚使我们心仪之处。


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到“与众不同”的,它需要胆,需要识,还需要才。有胆才敢做,有识才能做,有才,才做得出、做得好。


李泽厚恰恰正是这样一个才华横溢的人。《美的历程》一书真是写得英姿勃发,才气逼人。单是标题,便气度不凡:龙飞凤舞。青铜暨餐。魏晋风度、盛唐之音,更不用说每过几页就有一段华彩乐章了。实际上,《美的历程》是可以当作艺术品来看待的。它充分地表现着李泽厚的艺术魅力。





李泽厚《美的历程》(摘录)


传说中的夏铸九鼎,大概是打开青铜时代第一页的标记。陶器纹饰的美学风格活泼愉快走向沉重神秘,确是走向青铜时代的无可置疑的实证。它们以超世间的神秘威吓的动物形象,表示出这个初生阶级对自身统治地位的肯定和幻想。


以饕餮为代表的青铜器纹饰具有肯定自身、保护社会,“协上下”、“承天休”的祯祥意义。


那么,饕餮究竟是什么呢?这迄今尚无定论。惟一可以肯定的是,它是兽面纹,是什么兽?则各种说法都有:牛、羊、虎、鹿、山魈……这符号在幻想中含有巨大的原始力量,从而是神秘、恐怖、威吓的象征,各式各样的饕餮纹样及以它为主体的整个青铜器其他纹饰和造型、特征都在突出这种指向一种无限深渊的原始力量,突出在这种神秘威吓面前的畏怖、恐惧、残酷和凶狠。

你看那些著名的商鼎和周初鼎,你看那个兽(人)面大钺,你看那满身布满了雷纹,你看那与饕餮纠缠在一起的夔龙夔凤,你看那各种变异了的、并不存在于现实世界的各种动物形象,你看那可怖的人面鼎,它们完全是变形了的、风格化了的、幻想的、可怖的动物形象。它们呈现给你的感受是一种神秘的威力和狞厉的美。


历史从来不是在温情脉脉的人道牧歌声中进展,相反,它经常要无情地践踏着千万具尸体而前行。战争就是这种最野蛮的手段之一。原始社会晚期以来,随着氏族部落的吞并,战争越来越频繁、规模越来越巨大。


大概从炎黄时代直到殷周,大规模的氏族部落之间的合并战争,以及承受之而来的大规模的、经常的屠杀、俘获、掠夺、奴役、压迫和剥削,便是社会的基本动向和历史的常规课题。

殷周青铜器也大多为此而制作,它们作为祭祀的“礼器”,多半供献给祖先或铭记自己武力征伐的胜利。与当时大批杀俘以行祭礼吻合同拍。它一方面是恐怖的化身,另方面又是保护的神祇。它对异氏族、部落是威惧恐吓的符号;对本氏族、部落则又具有保护的神力。这种双重性的宗教观念、情感和想象便凝聚在此怪异狞厉的形象之中。在今天是如此之野蛮,在当时则有其历史的合理性。


古代诸氏族的野蛮的神话传说,残暴的战争故事和艺术品,包括荷马的史诗、非洲的面具……尽管非常粗野,甚至狞厉可怖,却仍然保持着巨大的美学魅力。中国的青铜饕餮也是这样。在那看来狞厉可畏的威吓神秘中,积淀着一股沉没的历史力量。



它的神秘恐怖正是与这种无可阻挡的巨大历史力量相结合,才成为美——崇高的。

当时社会必须通过这种种血与火的凶残、野蛮、恐怖、威力来开辟自己的道路而向前跨进。用感伤态度便无法理解青铜时代的艺术。这个动辄杀戮千百俘虏、奴隶的历史年代早成过去,但代表、体现这个时代精神的青铜艺术之所以至今为我们所欣赏、赞叹不绝,不正在于它们体现了这种超人的历史力量才构成了青铜艺术的狞厉的美的本质。


这如同给人以恐怖效果的希腊悲剧所渲染的命运感,由于体现着某种历史必然性和力量而成为美的艺术一样。超人的历史力量与原始宗教神秘观念的结合,也使青铜艺术散发着一种严重的命运气氛,加重了它的神秘狞厉风格。

同时,由于早期宗法制与原始社会毕竟不可分割,这种种凶狠残暴的形象中,又仍然保持着某种真实的稚气。从而使这种毫不掩饰的神秘狞厉,反而荡漾出一种不可复现和不可企及的童年气派的美丽。

特别是今天看来,这一特色更为明白。你看那个兽(人)面大钺,尽管在有意识地极力夸张狰狞可怖,但其中不仅仍然存留着某种稚气甚至妩媚的东西么?好些饕餮纹饰也是如此。它们仍有某种原始的、天真的、拙朴的美。

所以,远不是任何狰狞神秘都能成为美。恰好相反,后世那些张牙舞爪的各类人、神造型或动物形象,尽管如何夸耀威吓恐惧,却徒然只显其空虚可笑而已。它们没有青铜艺术这种历史必然的命运力量和人类早期的童年气质。


社会愈发展、文明愈进步,也才愈能欣赏和评价这种崇高狞厉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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